在不断延伸的公路上方,升起了一片洁白的云。
这是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青藏公路上。这里的空气含氧量只有海平面的一半。这条青藏线上驻扎着青藏兵站部1万余名官兵。
升起在公路上方的其实是雪山。白雪覆盖在山顶上,山腰以下是青色的,青山与天际融为一色,雪白的山顶仿佛悬在空中一般,宛如浮云,只不过比云显得更宁静一些。
景色固然美丽,这里的生存环境却十分艰苦。这里被称为“生命禁区”;“天上无飞鸟,地上不长草,风吹石头跑,四季穿棉袄”是这里最真实的写照;缺氧、风沙、严寒是这里的家常便饭;唇乌脸紫、指甲凹陷、头发脱落是长期工作生活在高原的人们共同的画像;浮肿、血色素增高、高血压、心脏异常等高山性疾病几乎困扰着这里的每一个人。据统计,青藏线建成40多年来,680多名官兵埋骨高原。
然而40多年来,他们向西藏运送了源源不断的物资,担负着100%的进藏成品油料运输任务,维护着全长1680杆公里的内地与西藏唯一的有线通信线路。10年前,中央军委授予他们“青藏高原模范兵站部”荣誉称号,江泽民主席为他们题词,赞扬了他们“特别能吃苦,特别能忍耐,特别能战斗”的精神。10年来,他们为维护西藏稳定、促进西藏繁荣作出了更大的贡献,付出了更多的牺牲。
是什么让他们在如此艰苦恶劣的环境里作出了如此卓著的成绩?
这里有太多献身高原的故事。
格尔木,海拔2807米。在这里,记者们第一次见到了面孔黑紫的兵站部官兵
成文君,女,1987年12月入伍,上尉,通讯总站宣传干事。该部一等功臣成元生的遗腹女。“我是部队特招入伍的。我来到高原,因为我父亲就长眠在这里,我要在这里陪伴他。”成文君微笑着告诉记者。她丈夫因工作需要1994年转业回长沙。儿子6岁,小的时候因为见面太少,孩子不认识妈妈。“我这个妈妈真是白当了。”她叹了一口气说,“现在孩子大一点懂事多了,常打电话让我注意身体。”这多少让她有些欣慰。她的母亲年纪渐大,也常年得不到女儿的照顾。“这些年欠家里、欠妈妈、欠孩子的实在太多。”成文君说到这里眼圈红了。
曾多礼,男,1976年12月入伍,中校,管线团高级工程师,自学成才。20多年来,他每天都要比别人早到办公室1个小时,晚上再加班2个小时,休息日从不睡懒觉,只为了一个目的——自学。媒体曾报道过他的手电筒的故事,那是他一度晚上停电后自学的方式。20多年来,他出版了近60万字的两部技术专著,在国家级、军队级科技刊物上发表科技论文22篇,与同事合作的两个科研项目分获军队科技进步三等奖。“既然从事这个行业,就该有所建树。”曾多礼这样解释自己付出的努力。他一年上线(该部官兵管到高海拔的青藏线上去工作叫“上线”)十几次,全年有4个月以上在线上。去年9月,雁石坪上行20公里处的格尔木至拉萨输油管线被地方施工机械铲破,他深夜2点带着人紧急出发,半路突然下起了雪,能见度极低。为了尽快赶到事发现场,他们冒着滑出路基车毁人亡的危险,继续慢行前进,终于在天亮时到达现场。战士们立即开挖地面寻找破损点。事发处为碎石地段,挖掘艰难,直挖到下午六、七点钟才找到破损点。在海拔4000米以上地区睡觉所消耗的体力就相当于沿海的炉前工,进行十来个小时重体力劳动,战士们的体力消耗可想而知。曾总工告诉记者,对付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就像家常便饭。“年轻时上线反应不大,现在上了岁数,反应大了,头痛欲裂。”他平静地说。曾有地方企业邀请他加盟,被他拒绝了。地方的生活条件、科研开发环境都比高原优越得多,他也符合转业条件,为何不去?“部队把我从一个拖拉机手培养成为高级工程师,我愿意为部队继续做一些事情,为后来者铺好路。”曾多礼的话朴实无华。
五道梁,海拔4700米。兵站官兵中流传着“到了五道梁,难见爹和娘”的俗语,极言其自然条件之艰苦、恶劣
李天社,1984年入伍,五道梁兵站副站长。他有一个典型高原人的外表:紫色的脸膛上布满褶皱,嘴唇干裂,凹陷的指甲难看地卧在粗壮的手指末端,虽然此时的气温并不低,他却一直披着件破旧的棉军大衣,说话的时候不停地咳嗽。他才33岁。李天社近来最难忘的事情,是去年春节炊事班班长王映武休假回来,高山反应强烈,本来在屋子里吸氧,可是车队要来了,他马上爬起来,带着战士们做起了接待准备工作。问小王头疼吗,小王回答得很简单,疼,但作为班长必须带着大家干。李天社近来最高兴的事,是唱《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》的陈琳不久前作为绿色使者来到了兵站,一行21人和兵站的战士们搞了一次联欢。战士们高兴坏了,歌星就在触手可及的近旁唱歌,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。来访一行人亲身感受了兵站官兵艰苦战斗的情状,很多人都感动得哭了。其中有个湖北卫视的小女孩苗丹,见到了战士中的湖北老乡,激动得说了三次才把话说清楚。她说,如果让我十几岁就来这里工作,肯定吃不消。李天社还是在不停地咳嗽。问他身体怎么样,去山下检查了吗,他说,这里的官兵多患呼吸系统疾病,咳嗽多厉害下山一周就好了,不用看病吃药。“我们站长病得最严重,胃痉挛,在这个条件下吃药也不顶用。”
唐古拉山,海拔5230米。这里有一株代代相传的令箭荷花
这里根本没有自然生长的树,也没有草,除了夏季爬满大山的青苔以外,简直就看不到绿色。可是这里却有一株代代相传的令箭荷花。她安静地立在唐古拉机务站的一间会议室里。与周围的几株台湾竹、冬青相比,她并不显眼。半尺直径的花盆,一尺来高的株干,略显枯干,但很倔强。瘦硬的叶片上刻着几个名字:段玉平、伍江海、初世友。1984年入伍的老兵、二等功臣段玉平1997年转业,把他从更老的转业老兵手中接过来的令箭荷花传给了新兵伍江海,伍江海去年调到了其他连队,又把她传给了1995年入伍的电源班战士初世友。初世友说,这株花已经传了多少代、养了多少年,没人知道了。去年11月大雪封山的时候,花开了,战士们高兴地把她搬到室外,和她、和雪山一起合了个影。她大概冻着了,有些蔫。经过半年多的侍弄,她又缓过劲来了,已经冒了花骨朵。
当雄,海拔4230米。我们见到了两位藏族“阿姜”
“阿姜”是藏语,官兵们说大概就是大嫂的意思。每天中午都到当雄机务站帮厨的这位阿姜,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官兵们只管她叫“阿姜”。她家的拖拉机出了毛病,站里的官兵们会去修理修理;家里人生了病,站里的医生会去医治。4年来,阿姜每天都按时来站里帮忙,就像上班一样。“解放军帮了我们不少忙,我能帮着干点什么,就干点什么吧。”阿姜的汉语讲得不太好,只说了这么几句话。
阿姜才旺德清53岁,是中央民族学院50年代末毕业的大学生。当雄缺水,机务站有机井,她就像其他的村民一样,常来这里打水。战士们看到了,就帮她把水抬回家,她请战士们喝酥油茶。阿姜也常来站里要一些药,给自己和家里人用。每年老战士退伍了,阿姜都会来给他们献哈达,和战士们抱头大哭——她舍不得这些常来家里喝酥油茶的小伙子们走。
拉萨,海拔3710米。通信技师和他的女友远隔千里,怎么谈恋爱
张东风,1994年入伍,广州通信学院毕业的学生兵,拉萨通信总站技师。毕业时曾有分配北京的机会,但自愿来到了高原部队。“没什么别的想法,只认一个理,自己好好干,到哪儿都能干点名堂出来。”这就是他自愿来高原的简单想法。拉萨的技术、设备状况与内地比差得远,这他知道。所以他加倍努力进行自身素质的修炼。他原来是学载波通讯的,现在青藏线铺设了光缆,他就自学了光缆通讯,已经成为总站的技术骨干。站里离不开,6年了,他一直没有外出进修、学习的机会,全靠自学。年近而立的张东风一直没有女友。前一段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驻在格尔木的解放军22医院的女孩,格尔木离拉萨有上千公里,可他两年半未休假了,不知这恋爱该怎么谈。在技术上一钻就通的小张谈到交女友就挠头,“我不善于谈对象,不知道怎么弄,觉得在女孩面前说什么都不对。”他说。
曾经有一部记录青藏线官兵的电视片《西部没有雕像》,备受官兵推崇。主题歌唱得荡气回肠:“儿当兵,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,儿的手能摸到娘看到的月亮。娘知道,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,儿却说,这里是献身报国的好地方。”也许有人要问,这里到底有没有雕像,它在哪里?
在这里,记者真正地体会到,什么是“特别能吃苦,特别能忍耐,特别能战斗”的精神,什么是真正的军魂。雕像,立在了唐古拉山口,更塑在了万名青藏线官兵的心里。
一位大学毕业来到这里的学生兵告诉记者,刚来高原,有一段曾经心里很不平衡。可是一次他上到沱沱河兵站,傍晚坐在沱沱河边,落日的余晖映在河里,雪山环绕,白云悠悠,这个年轻人突然想起了一些有关人生的事情。什么是真正的人生意义?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,结论是什么,记者不得而知。记者只知道,他爱上了这里,决定继续在这里当兵、工作、奉献。